湖南省津市市第一中学2009班 杨飞
后来啊,南山长灯不灭,北海残月不移,风起花败,雪飞雨止,故人不再。
——题记
有很长一段时间,奶奶很喜欢给我做甜食。现在想起那段掐准饭点跑出去玩的日子,只觉得好笑。因为,我并不喜欢甜味儿。关于这个误会,得从我姥姥说起……
起初,我和姥姥并不亲近,只因大伯提了一嘴,说姥姥不喜欢女孩儿。于是后来的日子里,我从未主动与她说过话。直到这天,我照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读书,忽然听见她屋里传来声响,而后便没了动静。鬼使神差地,我将桌椅挪到她屋前,然后一边读书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。没多久,门开了。
那是一扇朱红色的门,门上凸起些难看的纹路,似花又似鸟。吱呀——门开了一半,光泻进去,照亮了她的眸子——眼白居多,有些浑浊。她探出半边身子,我瞧着,几乎只剩个骨架子了。“是喜喜吗?”她拄着竹杖,摸索着向前走。
竹杖在地上来回的扫,发出令我难受的声音。我猛地想起,于是连忙站起身来,抓住她的手扶她坐下。
她继续问:“是喜喜吗?”喜喜是我三伯的小名。
我回到道:“姥姥,三伯不在这儿。”
她像是没听到一般,把竹竿搁在地上,左手牵着我,右手伸进口袋,掏出一块沙琪玛,然后递给我。我愣了愣。“喜喜吃。”她说。我接过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但左右想不出缘由,便又搬来一把椅子,坐在她旁边读书。
她不说话,就静静坐着。偶尔我停下歇口气,她就会说:“喜喜读得真好。”然后我就在心里笑,笑她根本听不懂。
就这样,我与姥姥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天,太阳一落,她就又摸索着回她的小屋去了。
此后的每一天,我都会在某一时段去院子里读书,这时,她就会打开门,摸索着来到我身旁,隔三差五地往我手里塞点心。点心很甜,甜的发腻。
那段时间,我整日与这些点心作伴,竟慢慢习惯了这个味道。有时吃面条,都会往碗里放两勺白糖。许是这时候,奶奶认定我爱吃甜食吧。
澄清这个误会时,我已经上高中了。彼时,我的饮食习惯变化不小,却依旧不爱吃甜。
高中生活非常繁忙,一月才放一次假。偶尔回家,在大街上闲逛,经过那条小巷时,仍会被小巷面馆里浓郁的香气吸引。记得从前和姥姥来,我喂她吃了碗饺子。她牙口不好,那碗饺子,我们吃了好久好久。如今再来,店里已经大变样了,但味道一如从前。
我点了碗饺子,饺子个大皮薄,晶莹圆润,汤面上浮起几片葱花和辣椒,不停的散着雾气。我和店老板闲聊时,他说自己老了,干不动了,这店子以后要交给他儿子,若他儿子不愿接手,就只能卖了。
我至今仍忘不了他说出这话时,眉眼间流露出的疲惫和不舍,这不免让我感到悲伤,继而想起我那已故的姥姥。
我清楚的记得,那天天气晴好,万里无云。没有小说桥段里亲人离世时阴云密布、大雨倾盆的场景。我刚下课,便接到通知——姥姥快不行了。很奇怪,当时的我异常平静,只是下车后,在我必须自己走完的那条小路上,我跑得异常的快,快到我感觉自己快虚脱到死。
幸运的是,我抓住了时间的尾巴。
我一路狂奔到家,此时小屋里已经站满了人,使这原本不大的小屋显得更加逼仄,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环视一周,我发现,站着的基本是四方的邻居。
奶奶跪在地上,止不住的流泪。她向我招手。我走过去,同她一起跪着。这时姥姥抓住我的手,然后张了张嘴。我意识到,她真的快不行了。于是连忙俯下身去,听见她断断续续的说:“喜喜啊,柜子里有东西,留给你们……你……”是的,她一直把我当成喜喜。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,她也没有继续说。我跪着,看着,看着她一双眼睛渐渐失了神。
她走后的第二天夜里,长辈们在灵堂里哭个不停。我悄悄躲进她屋里,打开衣柜,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,掀开来,发现其中藏了一包白色糕点。糕点都碎了,碎渣粘在塑料袋上,拍都拍不掉。我抱着它,靠着墙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地板冰冷,还很硬,硌得我生疼。我突然好想哭,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。我意识到,我真真实实的经历了一次人生的生离死别。
长大后仍有当时在场的邻居打趣,问我姥姥对我说了什么,有没有留下什么宝贝。这时我会沉默,然后在心里发笑。
会留下什么呢?这短短一生,人总是在告别,除了长灯不灭的黑夜,身后深浅难辨的足迹,什么也没留下。
后来呀,仲夏夜里,我也曾做过美梦。梦里起了风,蝉也吟。我笑着,赠予她一支银花,一捧黄土;她笑着,回赠我一个拥抱,一次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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